故事簡介 : (熟悉電影情節則可跳過)
聯邦探員 Teddy (主角)和 Chuck 乘著渡輪,奉命前往關押著最危險精神病患的隔離島,調查一起離奇的病患失蹤案。然而當兩名警探來到島上,卻漸漸發現島上處處透漏著陰沉詭異、風雨欲來的氣息,彷彿隱藏著什麼秘密不欲讓外人發現…
— — — (防雷線,以下有劇透) — — —
獄警和精神科醫師對調查的敷衍和不配合、在患者失蹤時竟然跑去度假的主治醫師、失蹤病人 Rachel 床底下的紙條 :「誰是67號病患」、被審問的患者匆匆在警探筆記本寫下的「RUN」,種種的疑點都昭示著,一個隱藏在表面之下的陰謀正蠢蠢欲動。
後來,警探 Teddy 也向 Chuck 透漏他此行其實別有目的,他來此是為了抓出數年前殺害他妻子,然後神隱於隔離島的 Laeddis ,另外,他也要揭發隔離島一直以來秘密進行著的人體實驗陰謀。
此時劇情出現了一個反轉,Teddy 和 Chuck 開始意識到了這一整個任務的詭異之處。為什麼一直對隔離島抱有疑心的 Teddy ,就這麼巧合地接到了一個需要親自前往隔離島的任務 ? 失蹤的病人真有其人嗎,還是只是隔離島欲引誘 Teddy 前來的藉口 ?
隨之而來的是,不確定是敵還是友的同伴 Chuck 莫名的失蹤,警探 Teddy 也從精神病患者George Noyce 、以及躲在峭壁洞穴之中的 Rachel Solando 口中,拼湊出了隔離島的真相,而一切破案的關鍵都指向那座,藏了不人道的秘密實驗室的燈塔。
正當我們以為藏在迷霧中的真相終於要揭曉,劇情卻迎來了另一波的反轉,警探 Teddy 闖入燈塔之後,並沒有發現什麼神秘實驗室,只有精神科醫師考利坐在木椅上,以同情的目光凝視著 Teddy ,娓娓道來真相 : 原來 Teddy 一直追查著的殺妻兇手、第67號病患 — — Laeddis ,就是他自己。
而『聯邦警探 Teddy』,其實是主角自己在兩年前,發現自己的三個孩子被精神病的妻子殺死,自己也在悲痛中殺死妻子後,為用來逃避悲傷現實而創造的另一個人格。
而警探搭檔 Chuck 的真實身分,其實是這兩年來一直為 Laeddis 治療的主治醫師希恩,陪了 Laeddis 演了整齣角色扮演,都只是為了進行一種實驗性療法,目的是為了能讓主角在最後徹底認清現實— — 燈塔裡沒有什麼邪惡的納粹陰謀,只有一個不願面對過去創傷的男人,和他一手架構的想像世界。
我們可以相信記憶嗎 ?(正文開始)
在峭壁裡的洞穴,警探 Teddy 曾說了這句話: ‘‘ You never take away all a man’s memory. ’’ 然而諷刺的是,直到最後他才發現,他連自己的記憶是真是假,都無法分辨。
所謂記憶,是人類用以保存過去最直接的方式,也是我們用以窺探過去的窗口。記憶,是根深蒂固在骨子裡的生存本能,我們的祖先依靠記憶判斷哪種莓果可能會毒死自己、哪些氣味代表暴風雨即將來臨,也依靠記憶判斷哪個族人值得相信、哪個族人可能會想把你置之死地。
但如果我們是為了生存而記憶,是不是也可能為生存而被植入不存在的記憶 ? 想像一下你生活在遠古時代,小時候曾在某條溪裡差點溺水,而將你救上岸的族人都告訴你,那是溪裡有「邪惡的精靈之手」在抓你的腳,(而事實是那條溪裡有足以溺死人的暗流與漩渦)長期被灌輸這樣觀念的你,長大後也漸漸在兒時記憶中拼湊出一個「邪惡的精靈之手」的景象,甚至還可以清晰的描述出精靈之手的觸感。雖然這段記憶本來是不存在的,你卻可以因為擁有這段記憶而避免了第二次溺水的機會。
以上那段雖然只是我杜撰的,但記憶的可塑性卻是確實的存在。
英國腦神經學家兼作家奧立佛 · 薩克斯曾在<意識的川流>中自述一段經驗,他曾在一篇敘述自己童年的文章中提到,倫敦大轟炸期間一枚燃燒彈落在自家,當時自己窩在睡衣裡,看著爸爸和大哥聯手滅火的經驗。後來文章刊出之後,薩克斯才被二哥指正,當時薩克斯和二哥根本遠在布瑞菲爾,燃燒彈事件是薩克斯的大哥寫了一封生動的信告訴他們的。或許正是那封信寫得太生動,薩克斯又對自家的圖像太過熟悉,所以才在五十年之後,建構出了一段不存在卻真實到如歷其境一樣清晰的記憶。
而在亞當‧班福拉多的<不平等的審判>中也寫到 :「平均每三位遭到指認的嫌犯裡,就有一人是無辜的 — — 人類的記憶原本就有盲點,而司法制度又使得盲點的後果更加嚴重。」此外,佛洛伊德精神分析法的反對者也認為,精神分析治療師努力幫助病患喚起的創傷記憶,常常會因為治療師無心的暗示而被嚴重誤導。
人類的記憶本來就不是完全精確的,尤其是在面對創傷經驗時,更容易因為潛意識的防禦機制,或是旁人的暗示與引導,在壓力下拼湊了虛假的記憶,而最為令人不安的是,虛假的記憶在品質與清晰度上,往往都和真實的記憶不相上下。
回到劇情 :
『被派往隔離島調查殺妻兇手的警探 Teddy』是不是 Laeddis 為了逃避現實而創造的一段虛假記憶呢 ?
又或者,『親手殺了妻子的精神病患 Laeddis 』,會不會是隔離島上的實驗人員,為了摧毀 Teddy 的調查,而透過暗示對他植入的記憶呢?
兩個真相
這部電影最吸引人之處,莫過於導演在劇情各處的細節中,都埋藏了大量的伏筆。而這些伏筆最妙的是,不只能當下營造出詭譎懸疑的氛圍,更能讓劇情一再反轉後恍然大悟的我們,細細咀嚼之前曾出現的蛛絲馬跡。
所以千萬不要在睡前看這部電影,否則可能像我一樣,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著 : 病患在警探筆記本留下的「RUN」,究竟是角色扮演的一部分,還是真心的警告 ? 想著牢籠中的George,對警探說的:「這是一場遊戲,你只是迷宮中的老鼠。」指的是角色扮演療法,還是隔離島為警探設下的陷阱 ? 想著警探的每一次幻覺,每一句饒富深意的對白 ? 久久無法入眠……
那麼究竟真相是什麼:
真相假設1(以下簡稱主流觀點) : 主角為『是親手殺了妻子的精神病患 Laeddis 』
真相假設2(以下簡稱陰謀論) :主角為『被派往隔離島調查殺妻兇手的警探 Teddy』
支持主流觀點的證據,劇中有太多細節可以讓大家慢慢細細推敲跟解讀了,我就不一一贅述。而最支持陰謀論的證據,無疑是『洞穴裡的醫生瑞秋』,若她是角色扮演的一部分,那麼冒險爬下懸崖也太過危險,而她也不像是主角的幻覺,因為她太過理性與真實,和其他幕中主角的幻覺有很大的區別。
而我個人是比較支持主流觀點的(主角為精神病患),畢竟除了『洞穴裡的醫生瑞秋』以外,有更多更多無法反駁的證據指向了主角為精神病患的事實:
例如主角惡夢中的妻子,在被火燒成灰燼前卻是從腹部流出了大量的血(一開使主角認為Laeddis縱火殺了妻子,後來才想起是自己用配槍擊中了妻子的腹部)、例如常常出現在主角夢中,要主角救她的小女孩(一開始我們以為那是瑞秋殺死的小孩,後來才發現那是被主角妻子殺死的主角女兒)、例如最後主角激動得掐著希恩醫師的脖子時,卻在看到自己孩子的照片後軟化了下來,想起不存在警探人格中的孩子,想起自己來自何處,又為什麼來到了這裡。
況且,導演<隔離島>的是名導演 Martin Scorsese(亦為計程車司機、愛爾蘭人導演),Martin 的作品常藉由刻劃人性的矛盾及苦難,給予觀者深刻的心靈體驗。<隔離島>的陰謀論固然有趣,但如果陰謀論真的為真,那就大大減少了此片的深度和悲劇性,不是太可惜了嗎 ?
一點心得
劇情最後,當希恩醫師和其他人都認定實驗性療法失敗, Laeddis 以慷慨赴死的姿態走向手術人員,並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:
Which would be worse? To live as a monster or to die as a good man.
(哪樣的人生更糟呢 ? 以怪物的姿態活著,或者是以正義的姿態死去 ? )
此一句話不只引起了觀者的疑惑,也留下了至今爭論不休的,關於結局的真相。
這一句話也同時貫穿了整部電影的核心,當過去的自己成為自己無法直視的傷疤,是不是可以閉起眼睛假裝其從未存在,而逃往一個不必面對創傷的世界 ?
殺死自己過去的愁容騎士
看完電影後,我彷彿在李奧納多飾演的主角身上,看到了一點賽萬提斯筆下的唐吉軻德的影子。主角和唐吉軻德一樣,儘管在清醒的旁人眼中,他們是那樣地滑稽可笑,他們依舊堅持地活在自己所相信的真實裡,也都帶著高貴的尊嚴,相信自己是為了崇高的善,而挺身而出的愁容騎士。
只是,這次愁容騎士劍指之處,不是風車,也不是巨人,而是過去的自己。
有時候,我在生活中也會對旁人的一些舉止想法產生無以名之的厭惡,那種厭惡不是大氣凜然的,而是揉雜了些許憤怒和不安,帶有一點急迫的惡意。後來我才發現,原來我真正厭惡的不是旁人的行為舉止,而是我無法忍受在別人身上看到過去的自己。
令我們感到極度厭惡的,常常是那些過去的自己的影子,我們不敢不願面對過去的悔恨,所以索性閉上眼睛掩住耳朵,甚至同電影中的 Teddy 追捕 Laeddis 一樣,在潛意識中產生了對過去的自己的攻擊性。
但人的過去就是這麼矛盾的東西啊 ! 你越緊握的,越感覺到它的逝去;你越逃避的,越避不開它終將找上你的命運。無論我們把意識的世界偽裝得再完美,午夜夢迴裡,我們還是要直面在冰山之下的牽掛和恐懼。
我們畢竟是由過去一路走來的人呀 ! 欲殺死過去的人格,無異於殺死一部分的自己。或許最終的結果,只能同電影中的主角,一步步走向毀滅……
後記
我們都想越變越好,但不代表要否定過去的自己。然而,電影中主角 Laeddis 的所需承受的巨大痛苦固然不是我能體會的,我也沒有資格評論,或許對他來講,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。
「對人類來說,最好的事情是不被出生,第二好的是死亡。」
— 尼采<悲劇的誕生>
在電影前半段,我們藉由導演的巧妙安排,在主角建構的世界中隨著他一起正氣凜然的對抗邪惡的隔離島。雖然這個世界建構於謊言與逃避,但在這個世界裡,因為我們看到了他的不屈,他的尊嚴,他對正義的渴望,也因而我們對這個靈魂產生了巨大的同理與崇敬。
然而,最後真相揭曉時,我們像是大夢初醒的唐吉軻德。所相信的真實被粉碎殆盡,而迷失在,一整個世界的悲傷和不堪。
所以這部電影才令人深刻,<隔離島>的原著小說作者曾說 :
「同情心很簡單,例如你會對那些在深夜廣告裡打著蒼蠅的飢餓貧童充滿同情。同情心很簡單,因為它來自於一個上對下的權力位置。
同理心則是跪下雙膝、看著對方的眼睛,並且理解到你也可能是另一個他;唯一區別你們二者的,僅僅是運氣。」
面對身旁周遭的精神病患者,或者是那些悲傷到無力去面對過去的人。我們很容易就可以心生憐憫,給予上對下式的,廉價的同情,而非跪下雙膝的凝視。
Which would be worse? To live as a monster or to die as a good man.
(哪樣的人生更糟呢 ? 以怪物的姿態活著,或者是以正義的姿態死去 ? )
又看回結局的這句話,主角的言外之意已經很明顯,他想起了他是誰,他經歷過什麼,但他不願再以這樣的姿態活下去了。
你我聽懂了,希恩醫生也聽懂了。然而透過作者與導演同理的凝視,我們看見了主角的高貴尊嚴;也看見了另一面的他,生命所不能承受之輕。於是我們,或是希恩醫師,對他選擇以好人的姿態結束此生,給予了最大的尊重…….